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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單身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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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loveliness:
「小晶,快回來,媽媽在這裡。」婦人的臉像乾黃的樹葉,眼下的陰影明顯佔住她的臉孔,她已不再年輕,但在知道令人心碎的事實之後,她簡直就蒼老了二十歲。此時她大聲且淒厲地疾呼著,在場的人頻頻拭淚,或沉默不語。
為她溺死在河裡的女兒哀悼著。
燃燒的紙錢餘燼飄搖,身穿道袍的師父搖著銅鈴,唸著魂兮歸來。
婦人仍不斷聲嘶力歇,對著河床哭喊:「小晶,回家了,讓媽媽帶妳回去。」
河谷吹來的風拂過,試圖引走一些悲傷,在這個發生事故的現場,這樣的場面每年都在上演著。
總是要死幾個人的,河岸邊被水氣侵蝕而生鏽的警告標語則是突兀地立在一旁,上面的統計數字中再度添了幾筆悲傷的亡魂。
她遠遠地站離那讓人眼眶泛紅的場面,面無表情地瞇著眼,好一會之後,轉頭對著身旁的小女孩說:「那是妳媽媽?」
小女孩大約十一、二歲,像是忽然驚醒似的聽見她的問話,彷彿此刻才意識到她站在自己身邊。接著茫然地看著前方不遠處哭喊的婦人,吶吶地吐出:「媽媽……」
「來。」她伸出蒼白的手,幾乎接近透明的白,青紫色的血管猶如小蛇盤結,她牽住小女孩,溫柔但堅定地說:「我帶妳去找媽媽。」
小女孩只是任她牽著,她全神貫注地看著婦人,緩慢接近,沙地上整齊地擺放幾處被白布蓋住的長方形物體。
「媽媽……」小女孩眼淚湧了上來,放開她的手。
道士的鈴此時搖晃得厲害,口中的詞語更加快速,像是明白什麼的靠近,踏著奇妙的腳步開始用力擺動。
這時,眾人驚呼,指著其中一個蓋著的白布,「看!」
那白布漸漸染上紅色的血水,不斷地渲了一片又一片。婦人哭得更大聲了,「小晶!小晶!妳回來了,媽媽帶妳回家了!」
她只是轉身,走回原來她站立的地方。
離她不遠處有兩個男人低聲交談著,「好好的戶外教學,發生這種事真是……」接下來的話隱去,說話的男人有著光亮的頭顱,脖子上的領帶像是要勒死他似地緊緊扣住他的短脖子,他的鼻上冒著汗,憂慮地看著那哭叫的婦人,「她不會昏過去吧?」
「那也不能怪她,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倒是……校長,」另一個男人瘦高點,也年輕些,面上同樣是藏不住的憂愁,小聲地壓低聲音:「還有一個小男孩的屍體還沒找到,到現在還連絡不到小孩子的家人。」
「溺死了四個學生,一個老師,這下子看我怎麼交代,」光頭的校長似乎沒聽見他的低語,「我們要怎麼跟媒體說?怎麼跟社會大眾說?」
「我們應該要先找到小孩子的家人,總不能沒人處理。」瘦高的男人仍想努力引起他的校長注意。
光頭校長好像終於發現他的話了,「小孩子的爸媽在幹什麼的?」
「他父母好像之前因為吸毒被捕了,在服刑中吧,家裡只有一個半盲的老阿嬤在帶他。」
校長這時才恍然大悟,「你是說吳常傑?」在他的森林小學裡,規模小得可怕,學生的名字想不記住都難,尤其是『高風險家庭』的孩子。
「嗯。」他點頭,等著校長接下來的指示。
「那,劉主任,你是教務主任,」校長的圓臉不再冒著汗,只是隨口說了句:「既然連李老師都死了,那找吳常傑家人這件事就只能讓你去辦了,你明白我還得應付很多討厭的事。」
是啊,好比廣大的社會大眾及嗜血的媒體就是屬於最難應付的討厭事其中之一,校長幾乎歎了一口氣,他差不多快要希望跟李老師一樣是個死人就好,至少死去的老師不會受到道德譴責及沒完沒了的責難。
年輕的教務主任點點頭,走到現在哭得抽搐的婦人旁邊致意,接著離開去找屍體尚未被尋獲的小男孩家人。
她仍站著,下午的風不如以往涼快,紙錢的飛塵及煙幕取代了明媚的水色,看著救難人員來來回回尋了好幾遍,一無所獲。
吳常傑。她默記著這個小男孩的名字。她走向河水,與手臂相同蒼白的小腿涉入水中。
河水一如記憶中的冰涼……近幾冷酷的冰涼……
接著她毫無意外地憶起了曾有個跟現在氣候差不多的下午,一樣風光明媚,也一樣景色怡人。
當那個吹著涼風的下午,一切都完美的進行。她的腳浸入了冷冽的水裡,僅僅只呼出一口氣表示她的驚歎。
但她的眼睛還是洩露了她滿心的歡喜。
「喜歡這裡嗎?」他問。他是她的未婚夫,曾經是。
「嗯。」她小心地、謹慎地回答,深怕若是大聲歡叫,會引起他的不快,她的未婚夫喜歡端莊的女人,快樂地大笑或歡暢地笑開懷會讓他不滿地搖頭,他總是批評熱鬧的街上穿著過於曝露的女子。
雖然他古板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她愛他,她盡一切努力討他歡喜。
「關於妳的遺囑及保險受益人,若妳覺得我不適合,妳隨時……」他說,彷彿在思考用詞,不知該怎麼說才適當,這個問題讓他苦惱,「隨時可以解除這種約定,我並不想讓人以為我是為了妳的錢跟妳結婚。」
「別傻了,你是我的未婚夫,是現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而我除了自己的愛還有一大筆父母的遺產之外,我無法回饋你什麼,還有,那不只是我的錢,現在是我們的錢了,下個星期我們就是正式的夫妻,你不要這麼客氣。」她站在河水中,冰涼的水面蓋過她的膝蓋,雖然他們處在山明水秀的河谷中,但談話的內容卻這麼嚴肅。她想著,有什麼人會比她的未婚夫還要正直?他幾乎就是個無可挑剔的人,嗯,幾乎。
他的品德完美,脾氣溫和,乾淨斯文,彬彬有禮,除了沒有錢,他幾乎什麼都有了。
她臉上依舊是溫婉的笑,不會太過份,也不會太含蓄,恰如其分地展現她做個溫馴妻子的決心。
他脫下鞋子,折起西裝褲,挽起襯衫──即使在這麼沒有文明跡象的野外,他仍堅持穿著得體,像個文明人。但他現在似乎在做一件她從不會想到的事,他好像準備下水,跟她一同玩水。
她相信自己的臉一定很滑稽,畢竟她從未看過自己的未婚夫不必要的皮膚露在陽光底下,而他堅持婚後才能有性行為,所以他此時的模樣讓她一時不知所措。
「天氣這麼好,」他光著腳,踩在淺灘,他的腳是十足男人的腳,多毛且健壯,「而且開車大老遠到這裡來,不玩水似乎說不過去。」
她只是傻楞地點頭,一反平常的他讓她只能像個呆子一樣。直到他舀水潑在她臉上,她才真正清醒過來。
但他笑著,玩鬧著,像是把她弄濕很好玩,於是她決定跟隨他的變化,跟他打起水仗了。
他們互相潑水,大聲且快樂地歡笑,就好像在夢中一樣,直到現在,她還是覺得那是夢,逼真又令人窒息的夢。
等到她和他都全身濕透,他忽然安靜地注視著她,好像從沒見過她如此鮮明快活,好像她是個禮物。他伸出手,示意她接近他。
她服從他沉默的命令,優雅且從容地靠近,他大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臉,「妳很美,一直都很美……」
他的頭低下,她自然而然地閉起眼睛,他要吻她了。
全身唯一的感官只集中在唇上,卻忽略了他另一隻手圈著她細緻的、脆弱的頸子。
「我愛妳……」接吻的空檔,他幽幽吐出像麻藥一般的告白,她滿足地想歎口氣,「妳也愛我對嗎?」
愛他嗎?那是當然了,全心全意,絕不後悔。她只是將頭仰得更高,回應他的告白,用行動告訴他,她一輩子只愛他一個人。
「這一生……我只會愛妳一個人……」他收緊手上的力量,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難,在她還未弄清發生什麼事之前,一個重心不穩,她已經整個人沒入冷冽的河水中。
她感到肺中的空氣正快速地被壓縮,口中不斷湧出大量大量的泡沫,她在水中見到他猙獰的臉孔。
她努力地、拚命地想撥開水幕,換來的只是更深更徹底的謀殺!
一時之間,她腦中及耳中只迴響著:這一生……我只會愛妳一個人……
終於她再也沒有力氣掙扎,她張著眼睛,面無表情,她知道,她的生命在前一分鐘前完全逝去。
他也終於放開她的身體,任憑她的身體飄浮在水面上,失去生命的瞳孔直瞪著天空,不能明白這一切怎麼發生的。
她的未婚夫離開了她的屍體。過了一會又折回水中,他帶來了一條像是一世紀也不會斷裂的繩子,將她的屍體緊緊地綁住,而繩子的另一端則是綁上一顆九級地震也震不碎的大石頭。
她不明白他怎麼辦到的,他斯文的手費力地將那個大題小作的石頭移往河中央,另一端的她的屍體在水面上無助的被拉動,水面由他的膝蓋漸漸上升到他的肩膀,她的屍體在他的頭部附近漂著。
他努力搬動石頭的結果就是讓她的屍體永遠地沉在沒人知道的河底。
黑暗、冷酷且永無止盡的河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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